繁华微微偏头,看着我,不说话。
我避开他的目光,说:“我之所以给她,是因为她答应以后会负担我爸爸的医药费。”
繁华这才出了声:“医药费我会安排。”
我摇了摇头:“不用了。”
繁华没吭声。
屋子里一时陷入寂静。
我现在脑子很乱,因为觉得很害怕,一害怕,就什么都想不清楚。
因此定顿了好一会儿,才回神掏出了离婚协议,说:“谢谢你今天把钱给我,我把协议带来了……也谢谢你刚刚那么说,不过医药费还是交给我姐姐的好。”
我不愿再跟他说我得病的事了,所以只能这样讲。
我的话说完了,繁华好久都没出声。
终于,我按捺不住,抬起了头。
却看到繁华正撵灭烟蒂,站起了身。
我越加不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一边说:“你不要过来。”
他已经绕过了办公桌。
我感觉不对,连忙转身去开办公室门,刚拉开一条缝,一只手掌突然压到了门上。
“嘭”的一声,门重新关紧了。
我不敢动,因为我的脊背清楚地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温度。
他完全把我圈住了。
繁华微微低头,嘴唇几乎贴到了我的脸上。
这感觉就像被猛兽嗅闻,我并不想表现得这么懦弱,痛苦的记忆却疯狂往脑子里涌,身体克制不住地发抖。
耳边传来一声低笑:“穆容菲,你少装傻。”
我很想接一句话,嘴巴却不受控,完全张不开。
“不是嫌我不碰你么?”他低沉地说着,伸手捏住了我的后颈,摩挲,“从昨天开始,我决定每天碰你。”
我只觉得呼吸不畅,忍不住缩起脖子,颤声说:“不要……”
“不要?哼,”他用力捏住了我的后颈,使我的头无法动弹,“当初是谁穿成那副鬼样子求我要她?现在又不要了?”
他露出恶劣的微笑:“哪能事事都由你?”
是啊,他一结婚就变脸,起初我整天都很焦虑。
一个姐妹说肯定是我太木讷了,带我去内衣店买了奇怪的衣服,说男人都喜欢。
我至今还记得,那天我又害羞又期待地穿上,走到繁华的面前。
他风度翩翩地朝我伸出手,微笑着说:“穆小姐,你好,我是繁华。”
我亦朝他笑了笑,说:“繁先生慢走,穆氏无意与您合作。”
然后我退出了那间等候室。
亦退出了那段与他有关的人生。
……
接下来的几天,我就住在一楼客房。
那日之后我便没有见过繁华,孙姨说他当天晚上就去欧洲了,还带上了余若若。
还说繁华走前辞退了家里所有男佣,因为能干重活的女佣不好雇,便从F.H调了一批园艺机器人来。
F.H虽创办不久,却已经是亚洲地区顶尖的科技公司,这样的黑科技数不胜数。
孙姨还劝我:“那些机器人很有意思的,样子很可爱,什么活儿都能干。太太你去看看吧?你不是最喜欢这些吗?”
我摇头。
这是那件事后的第三天,我还没有离开过房间。
虽然男佣们被辞退了,但女佣仍在。
这件事肯定已经传遍了整个别墅,我没办法面对任何人。
而且,就算没有人,我也觉得呆在房间里比较安全。
孙姨见状,叹了一口气,说:“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遂转身出去了。
我躺在床上,把被子拉到肩膀上。房间里很温暖,但我还是愿意盖着被子。
这样,就没有人能看到我了。
孙姨端来了饭,我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她便又规劝:“吃得太少了。是不合胃口吗?你想吃什么,我下厨给你做。”
我摇了摇头,说:“我想睡一会儿。”
孙姨走后,我重新躺下。
闭上眼,刚睡了一小会儿,便感觉有人在用力地拍我,打了个激灵,睁开了眼。
此时正是晌午,但因为房间里合着防盗窗,还拉着遮光帘,整个房间都暗沉沉的。
我屏住呼吸,整个房间便安安静静,一片死寂。
小的时候,我妈妈曾经告诉过我,鬼压床是一种睡眠障碍,原因是压力太大,不需要害怕。
我一直相信着她,所以我不怕。
我告诉自己,我不怕。
忽然,床头柜亮起了一片蓝光。
我不由得缩了缩,幸好很快就看清了,是电话。
我犹豫了好一会儿,接起来,放到耳边。
“是我。”繁华的声音是一贯的冷淡,“孙姨说你不出门也不吃东西。”
我没说话。
“等一下你爸爸的厨子会过来。”繁华说,“吃点东西。”
我还是没说话。
我不是故意耍性子,实在是觉得只要不说话,就不会得罪他。
繁华也陷入沉默,良久,说:“我周六就……”
“华哥!”余若若的声音忽然传来,甜甜的,就像趴在他的耳边,“干嘛呢?快来呀,我等你好久了……”
我把电话放回原位,缩回被子里,闭上了眼。
让我睡一会儿吧。
我没有压力。
厨子是傍晚到的,一起来的还有穆安安。
她如往常一样装扮得光彩照人,一进门便笑眯眯地说:“妹夫真是天天都有新宠法,为了让你吃点东西,宁可花五倍价钱从我手里挖咱们家李嫂。真叫人羡慕呀!”
她说着来到床边坐下,握住我的手:“瘦了好多呀,肯定吓坏了吧。”说着还摸了摸.我的头。
我问:“什么?”
“孙姨都告诉我了,家里的男佣差点欺负你,你吓得连楼都不敢上了,”穆安安说,“繁华就把男佣都辞了。”
我没说话。
“不过他也是,怎么现在还跑到欧洲去了?应该在家陪着你啊!”穆安安不悦地说,“F.H什么时候在欧洲有业务了?”
“姐,”我问:“你只是来送厨师吗?”
“也不全是。”穆安安的神色间有了几分尴尬,“还想让你帮个忙。”
“……”
“别这么紧张呀,不是什么严重的事。”穆安安笑道,“就是老曹,他前两天非要做那事,你也知道我不能。他可能就怀疑了,偷偷翻我的包,还看到了单子。”
我问:“那他是要找我确认吗?”
“只是有可能。”穆安安加了几分小心,问,“你会帮姐姐吧?”
我点头:“嗯。”
答应帮她时,我就想过可能会出现这种情况了。
穆安安明显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不过……”我说:“你就打算这样一辈子吗?这样不痛苦吗?”
我这位名叫老曹的姐夫是一位富商,经营的是殡葬生意。这行业名声虽不好,却是实打实的暴利,所以,他其实非常有钱。
在我九岁那年,穆氏曾出现过一次危机,为了渡过难关,我爸爸做主把当时刚满十八岁的穆安安嫁给了老曹,当时老曹就已经三十二岁了。
出嫁前的那天晚上,穆安安哭着对我说:“菲菲,姐姐这辈子都不会幸福了。”
我总能想起这句话,也不止一次地猜测:繁华也曾这么想过吗?
结婚后,穆氏刚刚度过危机,穆安安便开始出轨,她喜欢那种英俊、随和、文绉绉的大学生,把老曹的钱大把大把地花给他们。
与繁华对我不同的是,她在老曹的面前还是非常温驯的。
老曹至少买到了她的人。
这天,穆安安离开时对我说:“菲菲,姐姐其实是很幸福的,不用同情我。”
我望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点了点头。
她朝我一笑,戴上宽檐毡帽,转身走进了风雪里。
李嫂是我娘家的厨娘,在我家干了一辈子。我人生中的第一口辅食就是她做的胡萝卜泥,对我来说,李嫂做的菜就是家的味道。
晚餐是李嫂精心准备的,做的全是我爱吃的。
我也并不想这样浪费粮食,可是……真的有如嚼蜡,一丁点胃口也没有。
只好回房,躺回床上。
睡睡醒醒间,忽然又感觉身上搁了一只手。
又是鬼压床。
我没有睁眼,感觉到那只手在我身上放了放,又环住了我。
这“鬼”还挺温柔的。
所以说繁华还不如一只“鬼。”
我这么想着,又强迫自己闭眼睡去。
但这次仍旧没有睡多久,因为我忽然闻到了那股味道。
淡淡的麝香、淡淡的烟草味、以及淡淡的体味……
我看向他,他面无表情:“尝尝我爱吃的。”
我看了一眼那鱼便去吃别的,这时,又听到周稚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爱吃这些?”
我没吭声,假装没听到。
气氛再度陷入沉默。
正当我放松了几分时,周稚忽然伸过手,捏住了我的下颚。
我被迫看向他的脸,他看着我,加重了语气:“我在问你话。”
“我打听过。”我低声说,“找你们公司的人。”
周稚皱起眉:“你打听它做什么?”
我避开他厌恶的目光:“那时候喜欢你。”
周稚没说话,只是看着我。
看来他对我的答案并不满意,我干脆如实交代:“因为很喜欢你,但又不知道怎么接近你,就想先了解一下你的喜好,你的情况……”
我还没有说完,周稚就松开手,靠回到椅背上。
他闭了闭眼,又按了按额头,这是一副强压暴怒的姿态。
我不敢再出声,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准备随时踹开凳子跑出去。
半晌,周稚摸出香烟,点了一支,随着呛人的烟味四散,他的情绪似乎终于得到了控制,扭头朝我看了过来。
我不敢说话,望着他。
“你怎么一点也不觉得羞耻?”他蹙着眉望着我,就像听到了什么恶心的事,“怎么好意思说得这么光明正大?”
为什么要羞耻?
我又没伤害他什么。
但我没说话,垂下头,摆出一副“我很羞耻”的姿态。我不争,也不辩了,随他去吧。
冗长的沉默后,周稚总算开了口:“愣着干什么?吃饭。”
我拿起筷子,准备去夹菜心,却听到周稚的命令:“吃鱼。”
他的语气并不凶,只是冷冷的,带着一贯的强势。
但我真的被他搞怕了,不由得手一抖,夹在筷子间的菜心掉回了盘里。
忽然感到了一阵强烈的无力,我放下筷子,低声说:“我不会清理鱼刺。”
闻得周稚冷笑一声,似是要说什么伤人的话,但我没有给他机会。
我说:“我天生就不会清理鱼刺,好像根本就没长这条神经一样。小时候我也不服气,可每次吃鱼都会卡,甚至还去了几次医院。”
“……”
我看向他:“可能鱼肉鲜美,可它只给我带来了痛苦。所以我放弃了,不再吃鱼了。”
周稚还是没说话,靠在椅背上,薄凉地看着我。
他肯定明白我的意思,于是我继续说:“我名下还有存款,全都可以给你,我希望你认真考虑离婚的事。你才刚刚功成名就,还有大好的人生可以享受……”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眼泪憋在了眼眶里:“我也已经在遭报应了。”
他恨我,虽然这恨在我看来既可笑,又不讲道理。
可在他的角度来说,我的病不就是报应吗?
虽然他还不知道。
我说完后,周稚依旧沉默。
看来他这次在认真考虑了,毕竟前几次我一提他就拒绝。
等了好久,终于,周稚开了口:“吃鱼。”
我一愣,正要张口,他又道:“我给你挑鱼刺。”
这顿晚餐的后半段很诡异,周稚给我挑鱼刺,而我只负责吃。
他没有再找我的麻烦,我也不敢继续提离婚。
沉默地吃完了这顿饭。
可能是因为他的房间已经放了余若若的东西,晚上他仍然挤进我的小客房。不过显然他昨天累了,今天一躺下就睡了,没再折磨我。
一夜很快过去。
第二天一早,醒来前,我感觉身上很沉重,睁眼时才看清是周稚压在了我身上。
他仍旧闭着眼,半边身子都压住了我,额头贴在我的头旁,这姿态就像小孩子在抱娃娃。
我没有动,也没有出声,就这样望着他。
周稚长得很好看,既不粗犷,也不阴柔,是标准的俊美。
他醒着时总是阳刚凌厉,强势而严肃,令人不敢直视。跟他说话时都会觉得很紧张。
现在他睡得正熟,这样子很温柔,很无害。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睡颜,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可此时此刻,只有五味杂陈。
我想我真的已经不爱他了。
我这样看了他很久,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闭起眼准备睡个回笼觉时,便感觉周稚身子一动。
以往他每次都是直接就开始,每每都会撕裂他弄出的那些伤口。
想起那种剧痛,我便不由得浑身僵硬,闭上了眼。
但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他温柔又缓慢,极为爱护。
我逐渐放松下来,体会到那种全新的感觉。
仿佛飘在云端一般的奇妙感觉。
我沉醉其中,如置身梦境,忽然,耳边传来了周稚的声音:“叶云夏。”
他贴在我的左耳边,狎昵:“你在每个男人面前都是这样么?装得这么纯情。”
我没说话,假装没听到。
事毕,周稚去洗澡,我趁这点时间吃了药,看表发现现在已经九点了。
周稚是标准的工作狂,每天早晨不到六点就出发去公司。
不过我很快就知道原因了,今天的早餐,李嫂用米饭、西蓝花等蔬菜做了米饭圣诞树——今天是圣诞节。
圣诞节时,周稚会休假一周,这时他便会消失。
我不知他去了哪里,他的秘书也不告诉我。
所以,他吃过饭就会走吧?
想到这个,我感觉到了难得的放松。
这时,周稚忽然说:“吃完饭去收拾,我带你去医院。”
我顿觉头皮发麻:“又要检查那个吗?”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周稚撩起眼睖了我一眼,遂垂下眼,攥紧了手里的餐刀,冷冷地说:“检查你的左耳。”
吃完饭,我回房穿好衣服,正梳头发,孙姨就来催我,说周稚已经在车里等着了。
我披了件衣服来到门口,敲了敲车窗,周稚便放下了车窗,面无表情。
我说:“我的耳朵只有那两天听不见,后来就已经好了。”
毕竟梁听南这么说了,我不能出卖他。
“那好。”他斜睨过来,“回答我早晨的问题。”
“……”
那种问题怎么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