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医生只得留下药道了别。
傍晚,我把自己整理干净,让孙姨上楼给我拿化妆品。
她用机器人把整个梳妆台都搬来了,还说:“这机器人真好用,这么沉还搬得这么稳当,就是样子笨重了些,没有太太画的那些图漂亮。”
化妆台摆好时,一个女佣敲门进来,说:“孙姨,有几位客人拜访,说是装修公司来的。”
孙姨点点头,对我说:“先生说想把楼上的房间跟楼梯布局都改一改,今天让他们来看看,出个计划。”
孙姨走了,机器人如小狗一般温驯地跟在她身后,并关上了门。
我望了一会儿门口,到梳妆台前坐下,计划认认真真地化个妆。这样,等祁萧回来时,也许就说我“要死要活”了。
但几番下来,我发现化妆是一件很需要技巧的事,而我平时根本就不化妆。
我不断地化,不断地修改,却越弄越糟糕,整张脸都脏兮兮的,活像一副廉价开裂的水彩画。
我只好去浴室洗掉,出来时,便看到了祁萧。
他正站在床旁,我看到他时,他刚好把领带丢到床上,低头解着衬衫袖口。
客房很小,我跟他只隔着一张床。
我悄悄伸手到背后,旋开了浴室门把手。
脚步一动,祁萧却径直开了口:“过来。”
他说话的同时,我已经迅速缩回浴室里,靠到门板上,锁上了门。
安静……
许久,门板上忽然传来轻轻的敲击声。
我屏住呼吸,不敢说话。
“笃笃笃——”
敲门声加重,客房门板比较薄,所以祁萧的声音格外清晰:“出来。”
我没说话。
其实我现在有点后悔,刚刚完全是冲动之下躲了进来,现在他肯定会生气。
他又会怎么样呢……
突然,门把手上传来一阵窸窣。
几秒钟不到,“喀吧”一声,门锁弹了起来。
我赶紧伸手去摁,但为时已晚,一股大力已经推开了门。
我本就靠在门板上,因此被推了一个踉跄,站稳再扭头时,见祁萧已经进来了。
他径直朝我走过来,我连忙后退。但这是条死路,不消几步,我就贴到了墙边,祁萧随后贴了上来,手臂撑到了我的身侧。
他微微低头,完全罩住了我。
如天罗地网一般。
“现在知道跑了?”他声音不高,但阴冷到了极点,“不觉得太晚了?”
我攥紧自己的手,好让它抖得没那么厉害。
“为什么不敢让医生检查?”他问,“不是说自己是第一次么?”
“……”
“医生说你觉得害怕,”他催促,“你在心虚什么?”
上次就是因为争辩这个,才招来了那种恐怖的事。
我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回答。
“说话啊!”他猛地捏住了我的脸,神情越发凶横,“你是哑巴了?”
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祁萧捏了一下便松了手,随即一把攥住我的衣领。
伴随着布料的撕扯声是突如其来的凉意,我连忙捂住前襟,颤声说:“我……我害怕……”算了,我实话实说吧,“我怕她拿的那个工具,我本来就受伤了,我怕痛……”
我垂着头,因此看不到他的表情。
只感觉他呼吸都粗重了几分,明显更生气了。
“怕痛?”祁萧就像听到了什么笑话,发出一声嘲讽的冷哼,“鬼混的时候就不痛了?”
我抬起头,看向他。
“问你呢?”他注视着我的眼睛,冷声诘问,“跟那些男人鬼混的时候痛不痛?还是光顾着爽,痛也没关系?”
我愣愣地望着他。
“说话啊!”他脸色发青,咬牙切齿,“做手术时候没用过那东西吗?那时候怎么不痛啊?让你证明一下就痛了?你装贞洁烈女给谁看?!”
他说着,一把扯开了我拢在身前的手。
我拼命挣扎,可无济于事。
布料的撕扯声再次传来时,我突然间崩溃了。
忍不住号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拼命捶打他,撕咬他,如一只疯狂的野兽。
毫无尊严,毫无体面。
有尊严的人当初就不会爱他。
不爱他,就不会知道这世上真的有人如畜生一般!
在这一刻,我甚至觉得,若我真如他捏造的那样,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那也好过现在。
好过我一片真心,错付给一个魔鬼。
我哭了很久,一直哭了到眼泪流干,喉咙里干涩剧痛,再发不出声音。
体力亦耗尽,我站不住,跌坐到地上,裹着自己的衣服,如裹着开膛破肚后的伤口。
余光可以看到那双脚,在我面前站了片刻,而后脚尖一转。
关门声传来,狭窄的浴室里,终于只剩下我自己。
安安静静。
死一样的。
我抱紧自己,却仍觉得冷。
也如死一样。
晚餐仍是李嫂准备的,她布好菜后,对祁萧说:“这些都是小小姐告诉我,说姑爷您喜欢吃的。不过姑爷不常吃我做的菜,如果哪里不合胃口,我可以改的。”
“李嫂太客气了。”祁萧微笑着对她说:“不用管我,请你来是知道菲菲喜欢吃你做的饭,想让你帮她调养调养,她最近越来越瘦,我都不敢要孩子,怕拖垮了她。”
我不由得攥紧了筷子。
孩子?
我不可能有孩子了。
我吃的药副作用就是会影响怀孕,何况我也不剩那么多时间了。
“好,就交给我。”李嫂慈爱地看了看我,又对祁萧说,“小小姐食欲从小就好,身体一直很健康。近来也是因为出了事,忧虑才吃不下东西,姑爷这样悉心呵护,相信很快就会调理过来的。”
祁萧点了点头:“李嫂费心了。”
李嫂走后,餐厅里恢复一片寂静,只有筷子触碰碗碟的轻微声响。
我夹着附近这几道我爱吃的菜,囫囵放进嘴里,尝不出味道。
我是主动来吃饭的,因为冷静下来后,我怕他再来折磨我。
虽说不剩多少时日,但我爸爸毕竟还有可能醒,还是希望能在临死前看到那一天。
忽然,祁萧端走了我的藕丁,把他旁边的清蒸鱼换了过来。
“大蛇”身子一震,却搂紧了我,说:“别怕,没事了。”
我一直咬,用尽全力,不留余地。
血腥气漫进口中,鼻尖传来熟悉的气味儿:淡淡的麝香味儿,淡淡的烟草味儿,还有那种每个人都有所不同的独特体味儿……
耳边传来他的声音,他从未对我像此刻这般温柔:“别怕,没人会欺负你了。”
我心里一痛,不由自主地松了口,说:“混蛋……”
他没答话。
眼泪不由得溢出眼眶,我忍不住开始抽泣,挥起拳头砸他:“混……”
他突然堵住了我的嘴。
他的手臂紧紧地箍着我,右手则紧扣着我的后脑,我完全动弹不得。
只能被动地代入节奏,在这烈火一样的吻里,慢慢由狂躁变得平静下来。
这时,繁华松了口。
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了几分,我感觉后脑处热辣辣的,忍不住回头,这才发现,四周围了好多人。
不远处一个高壮的男人被两个人扶着,他眼眶青紫,鼻子上全是血,看上去奄奄一息。
就是刚刚骚扰我的人。
我忍不住瑟缩,扭头看向繁华。繁华熄灭手机屏幕,抚了抚我的背,对站在一旁的郝院长说:“我的司机会来处理。”
随即搂着我,快步走出了火锅店。
直到来到商场楼下,我才彻底清醒过来,抬头见繁华脖子上有个带血的牙印,便有些害怕,说:“对不起。”
繁华没答话,沉默地往前走。
“我不是故意想咬你的。”咬成这样是非常疼的,我怕他报复我,干脆提议,“我可以让你咬回来。”
繁华脚步一停。
我赶紧站好。
这里是个转角,附近暂时没有人。
这个认知让我有点害怕,这时,繁华忽然低头,咬住了我的脖子。
唔,果然是要咬回来的……
他咬得不重,且咬了一会儿便松了口,抬起脸看着我:“扯平了。”
我用手摸了一把,发现没有血,便说:“谢谢……”
他没说话,只微微一低头。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等了几秒,他却并没有吻上来。
我睁开眼,对上了他的眼。他的脸离我很近,鼻尖贴着我的,呼吸相闻。
他的目光虽不凶狠,但极凌厉,也是很叫人腿软的。
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稍久,繁华开了口:“以后不准再勾引他。”
我顿时汗毛倒竖,说:“我没有勾引他,是他突然抱过来,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没说那头蠢猪。”繁华微微眯起了眼,“我说得是你的野男人。”
“梁医生不是什么野男人。”怎么又扯这个,我说,“我刚刚被吓到了,没办法控制自己,他帮我的忙而已。”
“被吓到了。”繁华发出一声嘲讽的笑,“柔柔弱弱地看着他,就像一只可怜的小老鼠,瞧瞧他心疼的表情,真应该给他拍下来。”
“……”
说不过他。
刚刚因为他任由我咬而产生的一丝感动顿时荡然无存,我决定换个话题:“你去医院吧。”
繁华危险地瞟着我。
“被人咬破的伤口也是很危险的,需要及时处理。”我说:“我陪你去医院。”
繁华却捏紧了我的脸。
我痛得皱起眉。
“我警告你,”他压低了声音,阴冷道,“给我跟他保持距离。不光是他,所有异性都必须保持距离……我不会再给你机会胡搞。”
我根本就说不了话,眼眶也已经湿了,几欲流泪。
幸好,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郝院长声音:“繁先生!”
繁华立刻松开了手。
我擦了擦眼泪。同一时刻,郝院长也快步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我的外套和包,笑着说:“您的司机已经进去了,那边有些纠缠,我就赶紧帮您送下来了,毕竟外面冷。”
繁华自然地接过来,笑着说:“多谢郝院长了,看我,都忘了。”
说着,把羽绒服披到了我的肩膀上。
我穿好外套,郝院长看了我一眼,显然是因为我眼眶红着,神情显得很关切:“刚刚那人真是恶劣,咱们医院也有一位女心理医生,可以让她上门给太太疏导疏导。”
我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我需要的根本就不是心理医生。
郝院长点点头,说:“您脖子上的咬伤也要快点做些处理,需要我立即陪您去医院吗?”
繁华没答,用手掌抚着我的背,问:“梁专家呢?”
“他三院还有手术,已经走了。”郝院长停顿了一会儿,语气里带着讨好:“其实医院是安排高副院长接待太太的,毕竟她医术高超,又是女性。只是上次情况特殊,毕竟肿瘤这方面,梁医生是世界级的专家。怪我,弄巧成拙。”
繁华只是微笑。
郝院长见状,又话锋一转:“不过医术是一方面,但人品也是很重要的,何况他的讲课能力也不太好。我回去就跟他结束合同,明天他就不用来了。”他露出了为难的神情,“只是这个培训课已经进行了一半,讲师的话……”
繁华轻笑一声,揽住我的腰,迈步便往前走。
郝院长立刻跟上来,陪着笑说:“繁先生,对不起,是我糊涂了……我不开他,我会谨慎地处理。”
郝院长走后,繁华揽着我的腰,在商场里闲逛。
我提醒他:“你得去看医生了。”
繁华目视前方,面无表情:“你得给我挑圣诞礼物。”
“先去处理你的伤口,回来再挑。”我善意地提醒,“唾液有时会致命的。”
繁华冷哼一声,微微低头,压低了声音:“我死了你正好跟野男人在一起。”
我抬起眼睛,看着他。
他的目光冰冷而嘲弄,含着浓浓的威胁。
我问:“那你希望这种事发生吗?”
繁华微微眯起了眼,放在我腰上的手掌上移,按住了我的后颈。
我望着他绷紧的嘴角,不由得有些害怕,缩起了脖子。
对峙。
突然,繁华身子一僵,微微抬头,我再反应过来时,已经被他拢在了身后。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来,手里是个装满了零食和苹果的小麻布袋子。
然而我没能把这话告诉他。
因为我刚一张口,喉头的恶心就再也压不住。
拼命地扯开他的手,趴在浴缸边,胃里是空的,干呕的同时,听到“嘭”一声巨响。
衾羡走了。
我放松下来,蜷在水里,望着水面上的丝丝血线。
倦意涌来,我闭起眼,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
我是被饿醒的。
睁眼时,整个胃都在绞痛。身上忽冷忽热的,酸痛不已。
昏沉地坐起身,茫然四顾,是我的卧室。
可能女佣来打扫时把我从浴缸里弄回来的吧?
床头上摆着一个药盒,旁边是一碗鸡汤,尽管已经有点冷了,但还是令我食指大动。
于是我伸手去端,却猛然看到鸡汤下纸条上的字,不禁手一抖,整个汤碗都落到了地上。
纸条上的字遒劲有力,龙飞凤舞:先喝汤,再吃药。
是衾羡的字。
怔忡间,开门声传来,我连忙拽紧被子,幸好进来的是孙姨。她急匆匆地跑过来,见只是汤洒了,顿时松了一口气,说:“太太醒了,感觉好些了吗?”
我一时间无法回神,点了点头。
“别害怕,先生刚刚已经走了。”孙姨说着摸了摸.我的额头,说,“烧还没退呢,你躺着别动,我再去给你盛碗新的。”
衾羡已经走了。
我放松下来,依言躺回被子里。
接下来,女佣先来收拾了地毯,而后孙姨端来了汤。
我喝着汤,孙姨就站在旁边,满脸心疼地看着我,并说:“先生早晨从浴缸里把你抱出来时,你发了高烧,医生说是因为泡澡睡着,冻感冒了。”
我攥紧勺子,没说话。
居然是他……
“不要怕了,刚刚周先生打来电话,说先生要去欧洲,走一星期。”孙姨抚了抚我的背,柔声说,“你可以在家好好休息。”
我抬起头问:“真的吗?”
“真的啊,”孙姨笑了,“要我安排准备行李,司机等会儿就来拿。”
孙姨是家里的总管家,这些事情都是她安排的。
我放下心来,说:“谢谢孙姨。”
吃了些东西,我便回床上去睡了一会儿,却很快又被强烈的头晕跟反胃弄醒,跑去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回到床边,拿出手机,发现是没电了。
充上电后,打开来,里面弹出了几条未接短信,是一个座机号码。
我拨过去,那边很快便接了起来,是梁听南的声音,公事公办的语气:“你好,我是梁听南。”
“梁医生。”我忙说:“我是朴恩妍,抱歉,刚刚没接到你的电话。你什么时候方便?我想找你拿药。”
“我现在有病人。”梁听南的声音立刻便柔了几分,“晚饭的休息时间可以给你送去。”
我说:“我也可以过去的,不需要你专程跑一趟。”
梁听南问:“你烧退了吗?”
“退了。”我说:“我的症状有点严重,没……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发烧的事?”
梁听南明显沉默了一下,才说:“你丈夫说的。”
我顿时感觉脑子嗡的一声,问:“我丈夫他给你打电话了吗?”
衾羡这是要干嘛?
“我早晨上班前有空,所以就打给你,想问问可不可以把药送去。”他说:“别担心,我什么都没对他说。”
我问:“那他有对你说什么吗?”
梁听南陷入了沉默。
我有点着急,忍不住叫了一声:“梁医生。”
“嗯。”梁听南似乎方才回神,“没说什么。”
这明显就是有说什么了。
我便说:“梁医生,如果他说了什么冒犯的话,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处理的。”
梁听南笑了起来:“什么算是冒犯的话?”
我说:“只要让你感到不舒服的,都算是。”
“没有。”梁听南温言道,“我一听不是你的声音,就说,你昨天说左耳听不到东西,虽然没检查出问题,但我想回访一下,希望你接电话。”
左耳是我被打的那一侧。
我问:“我有说过这种话吗?”
“当然没有,我现编的。”梁听南笑着说:“你丈夫说,你正发烧需要休息,不方便接电话。不过检查的事你有自己的医生,就不劳我费心了。”
这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
我说:“真对不起……”
“应该道歉的是我,看样子是因为我昨天的话引起了他的误会。”梁听南柔声说,“希望他没有为难你。”
“没有。”我说:“他不会因为这个为难我。”
他为难我根本不需要理由。
“那就好。”梁听南说,“你就在家等我吧,我一忙完就立刻去找你。”
“好,那就谢谢你了。”
“不要客气。”他说:“不过记得把我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我现在用的是医院的电话。”
挂上电话后,我打开来电记录,没有找到任何陌生号码,黑名单里的确躺着一个,我将它解出来。
想到衾羡居然还会动我的电话,便存成了“楠楠”,并改成了指纹解锁。
挂了电话,我又睡了一会儿,期间又爬起来吐了两次,总算等到了梁听南的短信,说他正在门口,我看到时可以直接出来。
我连忙穿好衣服下楼,出门时却被孙姨拦住了,她问:“太太这是要去哪里?”
她平时不管这些,我便问:“孙姨怎么突然问这个?”
孙姨脸上现出为难:“先生走前交代的,说你父亲那里他会安排人关照,你这次病得重,就留在家休息。”
我说:“但我还有其他事。”
“学校不是放假了吗?”孙姨说:“这几天化雪,外面冷得紧,你就在家休息吧。”
我只好说:“那我总可以去花园里走走吧?”
“这当然可以了。”孙姨放松下来,笑着说:“但你穿这么少肯定不行,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拿衣服。”
孙姨上楼了,我便给梁听南发短信,请他把药放到后门门口。
接下来我穿好外套,孙姨陪我在花园里走了走,闲聊了几句便去忙了,我便避开园丁,来到后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