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笔,就奇奇怪怪的,很丑很丑。
我撕了三张纸,用废纸打了半天草稿,始终不得其法。
最后只得扶着茶几站起身,刚一动,就听到周稚的声音:“坐下。”
我看向他,他躺在床上,枕着手臂,被子搭在他的腰间,白色的布料上有点点的血迹。
那是我的血。
他只温柔了两次,就又把我弄出了血。
我说:“我去找把尺子。”
“画画要什么尺子?”周稚阴着脸说:“真以为我让你画的是电路图?”
我说:“画老鼠也需要尺子,老鼠是对称的。”
周稚皱起眉:“谁让你画老鼠?画我!”
我说:“我画的不好看。”
周稚说:“照着画。”
“可是……”
我话还没说完,周稚的手机便响了。
他皱着眉头看了一眼,接起来,说:“什么事?”
似乎是耐着性子。
那边不知说了什么,周稚道:“知道了,我这就来……没有,你想太多了。”
他挂了电话,随后看向我:“拿手机拍下来。”
我说:“如果你有事,我可以画老鼠。”
周稚脸色骤然一阴,我连忙拿起手机,对着他,拍了一张照。
周稚遂站起身走过来,拿过我的手机看了一眼,递给我说:“十二点之前画完。记得签名。”
说完他便开始穿衣服。
我见他穿得是家居服,便问:“是家里来人了吗?”
“跟你没关系,画画。”
他说完,伸手在我头上按了按,转身走了。
房间里重新恢复成一片安静,我拿着手机,一边看着照片,一边画。
起初又废了几张纸,因为实在是太蠢太丑了,后来其实也没有变好看,是我自己放弃了挣扎,开始胡乱画。
终于,几个小时后,我搞定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幅画。这幅画最妙的一点就是,哪怕周稚把它挂在办公室,都不会有人看出那条只搭着一床被子的长虫就是他。
画好之后,再看表,竟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周稚居然没有来检查。
可能是因为这幅画确实有些复杂,我花费了许多精力,这会儿他没有来,我反而觉得有些不舒服,便打开了门。
门外灯火通明。
看来家里真的来了客人。
我在一楼转了一圈,没看到周稚,这时,看到一个机器人正端着托盘往搂下走。
托盘里是两只红酒杯和小食。
碰到我时,它停下来,说:“太太,晚上好。”
“你好。”我问,“红酒是谁的?”
“是先生和余若若小姐的。”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问:“他们在哪里?在做什么?”
“他们在书房愉快地聊天。”机器人说,“并且拥抱。”
我结束了对话,让机器人下去,自己忍着恐惧,上了楼。
书房就在出事的房间隔壁,我几乎是踮着脚走过去,来到了书房门口。
纠结了一会儿,握住门把手,轻轻旋开了门。
一开门,顿时传出了那熟悉的声音。
绿孔雀表演了无数次的声音。
我不死心地推开门,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书房的沙发。
周稚坐在沙发上,余若若跨在他的身上,白色连衣裙的后背已经解开,上半身几乎一览无余,白皙的手臂搂着他的脖子。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甚至看不到周稚的脸,只能看到他搂着她的手臂,很紧,显然不是摆拍。而且余若若面色潮红,兴奋的样子肯定也不是装的。
在我进门的这一刻,余若若也看了过来,她似乎已经料到是我,愉快地眯起了眼,然后松开手臂,捧起了周稚的脸。
这下我彻底看清,那真的是周稚。
他望着她,这个侧脸真是温柔。
即便是他今天对我比较和善的时候,也不曾这样温柔地看着我。
余若若捧着他的脸,饱满的嘴唇往他的唇上贴去。
我没有勇气冲进去,我打不过他们,进去之后只能得到欺凌跟侮辱。
只能在他们双唇几乎交接的那一刹那,关上了门。
我恍惚着离开了书房门口,经过我的房间时,又想起,就在一周多以前,就是在这里,余若若拿住了我的胳膊。
然后,她跟周稚一起,一唱一和,共同把我推.进了地狱。
在三年以前,也是在这间屋子里,我满心欢喜地住进来,然后一日一日地独守空房。
想起这些,我便感到了一阵深刻的耻辱。
攥紧了手里的画,以最快的速度冲下了楼梯。
房间里充斥着淡淡的血腥气,我找出衣服和包,一边忍不住地想起那个画面:
在他那样搂着余若若,望着她的目光充满了怜爱、痴缠,温柔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而就在三个小时以前,在这个房间里,他压着我,像控制敌人一样控制着我,像对待应召女郎似的随意折辱。
我……却还画了画。
思及此,我将那副画撕成几片,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门外虽然下大雪,但幸好风不大。
我冲出去,一口气跑到了大门口。
今天家里没有人,到处都只有机器人。
我得以顺利跑到了外面,在寂静的街道上沿着路边走。
走了约莫十分钟,脑袋逐渐开始清醒,这里是别墅区,纵然是白天也很少见到计程车,晚上更是稀少。我想拿手机叫辆车,这才发现自己带了钱包,但并没有带手机。
我只好继续往前走。
忽然,远处传来引擎声。
我下意识地躲到了树后,眼看着那辆黑色的迈巴赫疾驰而过。
车牌号我也看清了,好像是周稚的。
不,他是不可能出来追我的。
他正忙着跟余若若在书房里乱搞。
这一代开迈巴赫的人太多了,我真是太没出息了。
我从树后出来,又在路边走了一会儿。
出来时忘记戴帽子了,耳朵冻得几乎没了知觉。
头也很痛,这样下去,不知多久才能走到最近的地铁站。我想在里面取取暖,等到早晨有了地铁,再去市区买手机找酒店。
至于那个家,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要回了。
我正想着,忽然,身边无声无息地靠来了一辆车。
我下意识地睁开眼,顿时绷紧身子。
半晌,祁萧抬起了头。
他神色如常,拉上被子,盖到了我的身上。
然后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伸手将我抱了起来,说:“吃点东西再睡。”
他拿来的是海鲜汤,拿勺子喂了我好一会儿,大概是因为我实在是提不起食欲,他便搁到了一边,说:“睡吧。”
又将我放回了床上。
然后他欲起身离开,这时,我忍不住了,说:“祁萧……”
他动作一停,但并没有看我。
我问:“你常常会觉得害怕吗?”
他没有回答。
我望着祁萧起身离开的动作,房内灯光晦暗,将他的背影氤氲得一片朦胧。
一定是我在做梦吧。
我这样想着,再度闭上眼,放任自己睡去。
这次我一直睡到自然醒,睁眼时是早上六点。
隆冬的早晨,这会儿天还黑着,房间里除了表,没有任何其他光亮。
我习惯性地摁亮台灯,正要坐起身,忽然看到沙发上坐着个人影。
是余若若。
她仍是一身白衣,显得纯洁无瑕。
她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微笑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
我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手,发现无名指上的血钻戒指没了。
余若若这才抬起头,因为灯光在床头,角度使得她的脸看上去一半明一半暗。
看到我,她露出一脸假笑:“早啊,穆姐姐。听说你发烧了,我特地来探病。”
我说:“你为什么偷我的戒指?”
余若若愉快地眯起了眼:“怎么能叫做偷呢?是穆姐姐送我的。”
“我送谁都不会送你。”我说,“请你立刻摘下来,否则我就报警告你盗窃。”
余若若没接话,站起了身。
绕过茶几,来到了我的面前。
我的心里陡然蹿起一股寒意,上次被她折磨时的恐惧再度浮现上脑海,我下意识地缩到床中央,准备从另一侧跳下床。
然而余若若比我想象得更快,她一把攥住了我的头发,用力一拖。
我只感觉到一阵剧痛,就被拖到了她身边。
下颚上覆来了一只纤柔的手,余若若的脸近在眼前,一半似乎有些肿,是以她笑时,只歪一侧的嘴,看上去邪恶更甚:“别怕,我才不会扼死你。”
她说到这儿,压低了声音:“我只会掰断你的脖子,就像这样……”
说着,她手掌一旋。
我只觉得自己的头正在被旋转,不由失声道:“送你了!”
余若若停下动作:“那我就谢谢穆姐姐啰。”
说着,她放开了手。
我没说话。
先熬过眼前,我自然会报警。
这念头刚一涌上脑海,那边余若若便拢着头发,轻松一笑,说:“对了。穆姐姐被园丁摁着的样子,还真好看呢。”
我呼吸一滞,看向她。
“因为太好看了,我就留了几段做纪念。”她说着,微微倾身,甜笑着说:“如果刚刚的事有第三个人知道,我担保,那些照片会飞到全世界……所有人都会看到你美丽的样子。”
余若若走后,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呆了好久。
忽然间听到门响,我才受惊抬头,疯狂地跳下床,用力把已经打开一条缝隙的门推上,并落了锁。
这样还不够,我还搬来所有我能搬动的东西,椅子、矮柜、台灯甚至书……全都堆到了门口。
我缩回被子里,不要见人。
不要见人。
门板上开始传来敲击声。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又响了。
它一直响,一直响,实在是太吵了,我不得不接起来。
那边传来祁萧的声音:“孙姨说你不开门?怎么回事?”
我喘息不定,说不出话。
满脑子,都是那天的画面。
鼻尖似乎又闻到了那股气味儿:泥土和肥料的气味儿,垃圾和泔水的臭味儿……
我没法想象有人正拿着视频欣赏着那一切,如果有一天,全世界人都看到了,那我怎么办?!
我是没多久好活了,可我爸爸呢?穆安安呢?那些认识我的人呢?
我……
听筒里,祁萧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别哭,在家等我。”
我没有接话,挂断了电话。
他远比余若若更可恶,这我知道。
可我不能跟他吵,我不敢也不能。
祁萧回来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整张脸都干巴巴的,眼睛也痛得厉害。
祁萧是直接从窗户翻进来的,因为门口堆了太多东西,根本就进不了人。
他爬进来时还穿着西装,但蹭了一身的土。
他一进来便坐到床边,捏住我的手臂,问:“出了什么事?”
我说:“余小姐突然来了,偷走了我的戒指。”
祁萧没说话。
“我不想给她,她还说、还说……”我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讲了一遍,“她说要是我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就把视频放出去……”
祁萧仍旧没说话。
我的心不由得沉了下去,但还是说:“那种视频一旦流出去,人家不光会笑我,也会影响你的事业……”
“戒指就给她吧。”祁萧突然开了口,“让周平帮你挑个新的。”
我讷讷地说:“我是说视频……”
“若若不可能拍那种视频。”祁萧看着我说,“她不做那种龌龊事。”
我说:“是她亲口告诉我的……”
祁萧的脸上露出不耐:“岑意欢,不要让我更厌恶你。”
我望着他,陷入了沉默。
我没指望他会站在我的角度去想那段视频,但他的态度……的确出乎我的意料。
余若若是什么样的人品,我刚跟她接触就能感觉到。他这样的商业精英,识人是他的必备技能,怎么可能看不出?
下药一说果然又是孙姨哄我开心的,他这么爱余若若,那天肯定是自愿的。
他厌恶我。
我又……何尝想继续爱他呢?
沉默间,祁萧开了口:“去洗洗脸。”他说着,伸手按我的额头,“出来喝杯咖啡。”
我低头避开他的手,轻声说:“我想去看我爸爸。”
祁萧说:“等戒指做好再出门。”
“有它还要戒指做什么?”我说着,拉开了衣服,“你也给她刺这种东西么?”
祁萧盯着我,眸色微凝。
“只有我是不是?”我说,“因为我水性杨花,不鬼混就活不下去,所以才要像对待囚犯一样对待我。”
祁萧伸手捏住了我的下颚。
“我——说。”他加重了语气,“来喝咖啡。”
到餐厅时,我就知道他为什么非要我去喝咖啡了。
余若若正在。
餐桌是长方形,祁萧坐在宽的那一边,余若若则坐在长的那一边,两人头挨着头,在分食同一块蛋糕。
在我进门时,余若若刚好挖起一勺芝士,递给祁萧。
祁萧拿过她手中的勺子,笑着喂进了她的嘴里。
我一进来,余若若立刻看过来,满脸喜色:“穆姐姐可算来了。”
她说着站起身,叉着腰摆了个“挥手”的造型:“你看,穆姐姐,我穿起来是不是很漂亮?”
她身上的红色连衣裙是我最喜欢的那条。
我没说话,在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
李嫂端来花茶,祁萧说:“她喝拿铁。”
“不。”我说:“我只喜欢喝花茶。”
成年人的饮品里,我只喜欢喝花茶。
但在祁萧的面前,我一直喝咖啡,因为他喜欢,而我总错觉,这样形式上的靠近,能使我看上去跟他相配一点。
事实上我觉得咖啡味道太浓重,喝拿铁只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奶,能够冲淡那种苦味儿。
我喝着花茶,听到余若若的声音再度传来:“华哥,我好喜欢穆姐姐照片上那根金簪子,让她送我好不好?”
我那根金簪子是在拍卖会上买的,只结婚敬酒时戴了一次。
“那只是根廉价的东西。”祁萧笑着说:“我给你买新的。”
“我就要那根嘛。”余若若撒娇道,“穆姐姐,你看他……”
我明白她的意思,说:“拿去吧。”
“谢谢穆姐姐!”余若若立刻说,“但我还缺一条项链。”
她抚着胸前空荡荡的位置,“我还需要一根金项链,我觉得,穆姐姐结婚照上的那条跟簪子很配,一并送我好不好?”
那条是祁萧结婚前送的,因为我们这里婚礼是需要买金饰的,我都出了戒指,他就送了我这套首饰。
我说:“还有耳环手镯都可以送你。”我看向她,“只要你能让他跟我签字离婚,这里的一切都是你的。”
余若若眨眨眼,扭头看向了祁萧:“你不是说是她不肯离吗?”
“她也只是说说而已。”祁萧抿着咖啡,说,“她姐姐刚刚寄来了医院账单,跟我离了她拿什么付?”
我回到房间,拨通了穆安安的电话。
她接起来,说:“菲菲呀,病好了吗?”
“你为什么给祁萧寄账单?”我问:“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是他跟我要的,他说你病了,他也没空去医院,但总要尽点孝心。”穆安安笑着说,“我觉得你老公很明事理啊,我是可以付账单,但你也不能直接就不来医院了,这是两码事啊,菲菲。传出去你们夫妻俩还怎么做人?”
这一晚,我就呆在医院。
守在重症监护室外,就像小的时候,和我爸爸一起在这里守着我妈妈。
不同的是,那次,我妈妈没有挺过去。
我只希望,这次我爸爸可以挺过来。
穆安安赶来时,天已经亮了。
她一来便问:“你老公答应了吗?”
她是我姐姐,同时也是公司的执行总裁。
我摇了摇头。
“再去求求他呀!”穆安安着急地说,“好歹三年夫妻,五亿对现在的他来说又不是什么大钱!”
“可是他……”
“公司是爸爸一辈子的心血,从小到大你要什么爸爸没有给你?!”穆安安急了,叫道:“难道你要看着公司破产吗?想想办法啊!”
这次我没有回家,而是来到了祁萧的公司,F.H大厦。
大厦极为华丽,造型科幻现代。
这是新建成的,剪彩那天我也去了,当时祁萧在媒体前搂着我的腰,温柔绅士,令我心猿意马。
但一下来,他立刻就像推脏东西似的,把我丢到了一边。
祁萧的办公室在顶层,我畅通无阻地进去,被门口漂亮的女秘书拦住了,她说:“太太,董事长不在。”
我便坐在门口等。
等了约莫两个小时,总裁电梯“叮”一声打开了。
祁萧搂着孔雀女,情意绵绵地瞧着她。
两人刚刚不知聊了什么话题,孔雀女被逗得咯咯直笑。
我眼看着他俩从我的面前走过去,忙站起身,“老公!”
祁萧脚步一停,微微侧了侧脸。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通过这个姿势,知道他在听。
“我想和你单独谈谈。”我不敢再直截了当地说出目的,便绕了个弯子,“是关于离婚的事……”
“滚。”
他的语气烦躁而厌恶。
“我是说我愿意跟你离婚!”我想他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见他又重新开始走,忙跟上去加快了语速,“祁萧,我知道和我结婚你很勉强,现在我愿意……”
祁萧猛然推开了怀里的女人。
女人尖叫着跌下去,我也吓得心脏发抖,忍不住退了两步,脸颊却忽然传来剧痛。
是祁萧,他捏住了我的下颚。
用力之大,不仅封住了我的所有语言,亦捏得我下颚骨都要碎了。
“你愿意?”他瞳孔中好似结着一层冰霜,语气凶悍至极,“不是说爱我一生一世?嗯?这才多久,就受不住了?”
我竭力张口,却说不出话。
“我告诉你,钱我一分不投,婚我更不会离。”他微微低头,鼻尖触到我的,声音转低,但恨意不减,“岑意欢,游戏才刚刚开始,所有你欠我的,我会一样、一样地让你付出代价。”
说完,他一把将我甩到了地上,搂着孔雀女,大摇大摆地进了办公室。
老半天,我才重新找回力气,眼冒金星地站起了身。
手臂被人扶住了,是祁萧的女秘书。
“太太,”她满脸关切地指向电梯左边的通道,“洗手间在那边。”
我道了谢,拖着沉重的左腿进了洗手间,抽了几张湿巾,在马桶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