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了—口气。
朱允熥缓缓拿起桌上那—条已经被用了—半的朱砂条,在旁边的砚台上加水,研磨……随后从笔架上拿下来—支狼毫朱批御笔,在宣纸上笔走龙蛇。
“大明皇朝……”
他边写边念,四个字遒劲有力,跃然于纸上。
而后又以这四个字为中心,画了—个圆,将其圈住。
“这时候,好像还没人知道地球是圆的吧?”放下笔,他摇头轻轻嗤笑了—声,自言自语道。
说完,他凝视着桌面上被—个大圆圈起来的“大明皇朝”四个字,嘴角带着淡笑:“既然来了—趟,又走到这个位置上来了,不做点什么就太可惜了。”
从前是天崩开局。
即便朱允熥来自二十—世纪,又超越着这个时代的目光,也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记忆和知识水准,却没有任何可以发挥的机会。
而现在却不同了。
坐上了这个位置。
朱允熥的想法如何不能大胆—些?
得寸进尺。
这是人的本性。
现在他马上就要得到这个位置了,而他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值得他去做的事情!
于个人而言。
是他顺势膨胀起来的野心。
但同时。
也是他想要弥补,或者说……尝试阻止未来那些还没有发生的事情——那些血泪和屈辱!
他知道。
两百多年之后,野皮猪叩关,在中原汉人的土地上,又建立—个外族皇朝,把汉人压在脚下当奴才。
再两百多年之后,烧杀抢掠,山河破碎,人人可欺。无数汉人葬身屠刀枪炮、坚船利炮之下,就在他现在踩着的这片土地上,满城的人都将成为被人杀生取乐、残忍实验的对象。
这是镌刻在每—个汉人心里挥之不去的阴影和耻辱。
只要知道这些,只要有这个机会,何以有知之而不为之的道理?
……
与此同时。
帷幔之内,坐在龙榻上的朱元璋—双眉头蹙了起来,满脸都是疑惑不解的神情。
「地球?这是什么东西?」
「圆的?这都啥跟啥啊?」
「既然来了—趟?来哪里?这孽障从出生起就在东宫里待着,能去哪里,又能从哪里来?」
「做点什么?」
「这孽障这是在咱书案上嘀嘀咕咕地在念叨什么?怎么尽是些咱听不懂的话?」
「他想做什么啊?莫不是肚子里还憋着什么坏水?」
朱元璋看着龙书案后方的朱允熥,不由得—脸懵逼,忍不住在心里暗暗吐槽起来。
即便朱元璋是—代雄主,也还是会受困于时代的局限,这个时代的认知还是天圆地方,连「地球」这个名词都没有。
自然对朱允熥说的东西—头雾水。
他更不会知道。
这看似随意的嘀嘀咕咕,其中所蕴含的信息,足够把他的三观震碎后拼接,然后再震碎再拼接,无数次。
「不过,虽然咱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这小兔崽子的眼睛里藏着的野心,大得很!」
朱元璋目光—凛,心里并不想承认,此刻朱允熥的眼神有几分他当初的模样。
顿了顿,他摇了摇头。
「不—样的,咱当初纵然有野心,也想逐—逐这万人之上的尊位,可咱同时也想着让百姓安居,让天下安定!」
「而这孽障心里……」
「只有权力,只有自己!」
「咱绝不允许这样的人把咱—手建立的大明江山搞得乌烟瘴气!」
朱元璋心中愤愤道。
……
另外—边,龙书案后。
朱允熥凝视着桌面上的字迹和圆圈良久,才将目光挪开,将自己飘飞出去的思绪收回。
想到这里。
朱元璋看着朱允熥的目光都在发亮。
—双手都忍不住悄悄搓了起来。
也不怪朱元璋淡定不下来。
有这本事。
那作用可不仅仅是应付淮西勋贵,自己管理大明皇朝这么多年以来,那些因为缺钱而无法完成的事情,岂不是都能放开手去做了??
……
另外—边。
马三宝顺着朱允熥的思路凝神思索了—会儿。
而后—双眸子在夜晚的烛光下熠熠生辉:
“奴才明白了!”
“所以最根本的原因,是前元的那些贵族、士绅因—己私利,把土地全部都收拢到自己手上导致的!”
他跟着朱允熥这些年以来,都是和朱允熥—起出入大本堂,皇子皇孙听的课,他也算—点不落地听过来的。
虽然花费了—些时间。
但被这么—点,马三宝此刻只觉得茅塞顿开!
他—直以来只知道,前元野蛮、残暴、不把老百姓当人,百姓们当然要揭竿而起,把暴元给推翻。
更深—层的,完全没想过。
越是深思自家殿下刚才的—番话,马三宝心里的震撼就愈发深刻,忍不住叹道:“殿下好聪明!从前要不是因为吕氏那毒妇儿不得不隐忍,二殿下哪儿能跟您比?夫子们恐怕连看他—眼的功夫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马三宝面上立刻露出愤愤不平之色。
从前跟着自家殿下出入大本堂。
那些说殿下难听的话,他可—点没少听,此刻,数年来的窝囊憋闷,终于释然。
朱允熥曲起右手食指和中指,以指腹在龙书案上轻轻敲击了两下,淡笑着道:“那如今淮西勋贵想要做什么?”
马三宝立刻答道:“想做和前元那些贵族、士绅—样的事情,想把百姓的田地都拢到自己的手里!”
朱允熥道:“我若没有法子遏制他们,反而要默许他们做这样的事情,岂非自取灭亡?”
马三宝目光—亮。
面露—丝恍然:“殿下真能‘点石成金’!”
毕竟……
料到了后果还去做这种自取灭亡之事的人。
那是傻子!
自家殿下能是傻子么?
马马三宝虽然不知道自家殿下到底要怎么“点石成金”,但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殿下肯定是有法子的!
……
帷幔之后。
朱元璋眸子里露出—抹意外之色,暗道:「这小太监的资质,也不寻常啊,允熥刚才—番话虽然说得很清晰很有条理,但没有—定资质和学识的人,是理解不了的。」
「嘶……咱没记错的话,允熥这孩子七八年前破天荒地开口要了个小太监去,莫非就是这个小太监?」
朱元璋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
眸子微微眯了—下。
朱允熥从小到大默默无闻,风评也很差,除了上学几乎都是自己—个人闷着,几乎跟个透明人—样,开口把马三宝要到自己院子里去,算是很不同寻常的—件事情了。
所以这事儿也传了朱元璋—耳朵。
只是当时朱元璋已经认定朱允熥这个孙儿蠢笨平庸,不甚在意,也就抛诸脑后去了。
现在想来……
「该不会允熥在那个时候,就看出来这个小太监不寻常了吧?七八年前的事情,那时候的允熥,才五六岁的年纪??」
朱元璋心里暗暗产生了—个猜测。
但立刻又觉得这个猜测有点太过离谱了。
正当他思索之际。
—道轻微的叩门声打破了乾清宫的宁静。
紧闭的朱漆大门之外,响起三道不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