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萧笙双手微紧,知道他会有发现的一天,却没想到那么快。
他面不改色的回答:“不去哪儿,你误会了,是我看东西发了霉,便全烧了。”
闻言,沈南枝的情绪终于稳定了几分。
但还是不放心的道:“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那是属于我们的回忆,你……舍得吗?”
楚萧笙神色自若,像她骗自己时一样。
“你太忙,我不想打扰你,而且我人都在这儿,那些东西你若是还想要,我再给你重新做便是。”
这句话一出,她终于放心了,将人紧紧揽在怀里。
“阿笙,无论何时,只要是你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打扰。”
“答应我,你不能离开我,否则我会死的。”
楚萧笙任由她抱着,又想起马车上毫不犹豫挡在自己前面的身影。
他垂眸掩下所有神色,轻轻推开她,打开为她熬的汤。
“我能去哪儿,快喝汤吧。”
沈南枝恢复了理智,听话的坐了下来。
也许是有了阴影,她一整天都握着楚萧笙的手,让他在宫内陪着自己,哪里都不许去。
楚萧笙就听话的陪着她。
“阿笙,你会永远陪着我,是吗?”
楚萧笙看着她执拗的目光,心里却是一痛。
明明她才是先食言的人,为什么还能理直气壮的让他永远不离开。
他强扯出一抹笑:“是。”
沈南枝终于安心,渐渐地,天色也黑了。
楚萧笙守在床前直到她睡着。
安静的殿内,他又忍不住拿过沈南枝的衣袍。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明知看到某些东西会痛,却还是做不到忽视,如同自虐。
又或许是,他是用这样的方法不断提醒自己。
提醒自己,不要再有什么幻想。
这次,他从沈南枝的衣袍里翻出好几张画像。
他知道,她一直有往身上藏画像的习惯。
以前,她总爱画他,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她却如若至宝,一张张画下来,时刻珍藏。
无论她在何处,只要她见不到他,这些画像就是她的加油站。
她总能每天翻上无数遍,那时候,人人都说,她眼里都是他。
可如今,她藏着的画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楚萧笙平静的一张张翻下来。
有许澈祈福的模样,有许澈笑着打雪仗的模样,还有许澈静静赏花的模样……
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某一张上面。
画像里,许澈抱着她的细腰,在他们的那个小宅院,在漫天烟花下,与她深情接吻。
她的眼里满是爱意和欲望,几乎要将他拆吞入腹。
楚萧笙就这么看了很久。
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有过许多男子,不信坐拥万千美男的圣女,居然会信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想要勾引沈南枝。
可那时候沈南枝眼里从来都只有楚萧笙一个人。
从没有人能够得逞。
可如今,另一个男人的画像,藏在她的身上。
被她好好保存,细细珍藏。
楚萧笙静静看向床榻上的女人。
白天还在说没有他就会死。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万籁俱寂的黑夜,楚萧笙就这样发了很久的呆。
直到天亮,也未曾睡着。
直到沈南枝翌日醒来,看到他眼底深深布满的红血丝,哄着说让他先去休息。
他刚出门,便收到了一封信。
侍女将信交给他,说是一个男子送来冥域殿的,没有说名,也没有说姓。
冥域殿是什么地方,怎么会有随便一个男子就能闯入,除非那人,有沈南枝亲手所赠,可畅通无阻的令牌!
楚萧笙心中忽然有了预感。
打开一看,果不其然,入目第一句便是。
殿下,我知道你已经发现了。
是许澈。
如今,他终于坐不住,要来挑衅自己这个原配了吗?
接着,他一字一句看下去。
上次在寺庙外面,我就看见你了。
真可怜,抓着一个早就不爱自己的女人。
或许圣女曾经是很爱你,可现在,她眼里只有我了。
你知道,她抱着我吻了多少次,我要了她多少次么?我只要来一次,她身上的痕迹半月都不会消,三天内都无法下床,我只是和旁的女子说了一句话,她便嫉妒到将那人杀了,她有多爱我,你想象不到。
许澈大概以为他看见之后会崩溃,会失去理智。
可楚萧笙只是静静的看着。
他甚至连崩溃的力气都没有。
他对沈南枝的爱,原本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可自从发现她瞒着他在外有了别人之后,那团火焰早已变得越来越小,几近凋零。
也许是看楚萧笙没有反应,之后许澈又偷偷给他送了几回信。
他一次都没有回复过。
半月后,沈南枝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太医走后,沈南枝抱着楚萧笙不肯松手:“这段时间照顾我,是不是很累,是我不好,累着夫君了。”
楚萧笙摇头:“你救了我,我该谢谢你才对。”
这话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两个曾经深爱的人,说出“谢谢”这个词,却显得很违和。
沈南枝不知是不是察觉了他的生疏,眉头微蹙,“谢什么?为了你我死都愿意。”
楚萧笙立刻用食指堵住她的嘴,静静道:“南枝,你要活着,好好活着。”
在没有我的世界,好好的活下去。
而后,
愧疚,后悔,自责。
一辈子。
沈南枝终于笑了,握住他的食指亲了一口。
“上次没有给你过生辰,我总觉得过意不去,所以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惊喜给你。”
楚萧笙笑了笑,笑意却始终没有到达眼底,
“是么,圣女有心了。”
沈南枝却没看出他的敷衍,当晚便带他去了人间。
他似乎是早就安排好了,明明不是上元灯节,宫外的市集却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各种杂耍的,唱戏的,好不热闹。
而每遇到一个人,都会恭恭敬敬的停下朝他行礼,然后递给他一个平安符。
说上一句:“殿下,生辰快乐。”
足足有上千人道完祝福后,京都上空忽然升起漫天孔明灯。
每一个孔明灯上都写有一句话。
“愿阿笙岁岁年年,一世安乐,一世无忧。”
她是如此的无微不至,用情至深。
如果其他的事不曾发生,他会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此刻,楚萧笙甚至不知道该拿出什么表情面对。
他知道,沈南枝也许还是爱自己的。
她只是,没办法只爱他了。
“阿笙,生辰快乐,有什么生日愿望吗?”
她笑着将他揽入怀中。
楚萧笙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希望,往后的日子,我能坦率快乐,心向光明。”
如果是以前的楚萧笙,会许愿跟她白头偕老,永结同心。
但现在他的愿望里,只有“我”,没有了“我们”。
沈南枝似乎没有发觉,只是温柔的看着他。
“我会让你一直快乐的。”
这个生辰,她的确准备的极其用心。
直到两人庆祝完准备回宫,她的属下突然走过来。
这个属下楚萧笙从未看到过,而在看到她后,沈南枝的神色也变得不自然了几分。
属下低声说了句什么,她皱了皱眉。
许久后,她才转身对楚萧笙说:“阿笙,我在人间还有一些事情需要处理,你先回去,我很快回来陪你。”
说着,她匆匆离开。
楚萧笙看着她消失的身影,这一切却没有听话的回冥域殿。
而是顺着人流,默默的跟了上去。
楚萧笙再也听不下去,豁然转身回到了殿内。
他闭上眼,睫毛却还是湿润了。
没多久,沈南枝终于回来了。
黑暗里,她看不到楚萧笙惨白的脸和发红的眼尾。
在要完另一个男人之后,心安理得的在他身侧躺下。
而楚萧笙,再也没有了丁点睡意。
他一遍遍告诉自己。
只有最后七日了。
最后七日。
沈南枝,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我们再也不见。
楚萧笙身子逐渐好转后,沈南枝便上朝了。
又开始像以前一样,回来得很晚。
而许澈则仗着沈南枝对他的在意,变得愈发得寸进尺,每天都开始给楚萧笙寄信。
他在信中说各种各样,沈南枝和他做的事情。
有沈南枝他看折子戏。
沈南枝陪他打雪仗。
沈南枝抛下公务只为哄他……
太多太多,多到楚萧笙忍不住想,她是不是把跟自己做过的事,全部又跟许澈做了一遍。
楚萧笙每次都会静静的看完,静静的保存,眼底如一片死水。
离开的时间越来越近。
在倒计时第三天的时候,楚萧笙把这些信封全都收集起来。
一封封,在上面留下自己的感悟。
他说,今日他们一起用膳,所有膳食,都是她亲手所做,曾经她说过,哪她是万人之上的魔界圣女,可只要我开口,什么都会为我做,可如今她把给我的,全都给了别人。
他说,今日他们一起去了凤鸣寺挂同心锁,她忘了自己说过,这辈子只会跟我永结同心。
她说近日公务繁忙,所以没时间陪我,让我体谅,可他却说她准备了半月,为他燃放了漫天烟花,那些烟花想必很美,曾经她也给我放过。
她陪他去人间游玩,还让人跟我说,自己去闭关修养了,其实她不知道,我的马车就跟在他们身后,我看着她如珍似宝的扑进另一个男子怀中,看着她亲他,吻他,看着她,是怎样当着我的面,爱他。
……
整整九十九封,楚萧笙写完后,将这些信封全部放在书桌上。
等他彻底离开之后,沈南枝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
离开前三天。
沈南枝再次出了宫,敷衍她道:
“阿笙,今晚我有事,我晚点回来陪你。”
楚萧笙的心早已麻木,平静开口:“知道了。”
她又哄了他几句,然后转身离开。
楚萧笙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起身。
没关系,沈南枝。
别回来。
你也不必知道,我在你的世界,只剩下三天的时间了。
离开前两天,
楚萧笙又整理出了一些东西。
沈南枝这些天送给他的各种新鲜玩意。
还有她缠着他,让他给她画的画像。
他将这些东西全都整理好,然后一点一点,全部焚烧。
东西全都烧光的那一刻,他感到莫名的解脱。
很快,楚萧笙这个人,他留下的所有东西,在这个世界就都不存在了。
没有人能找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