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相处模式像是回到了七年前,事故还没有发生时的状态。
可江以婳知道,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也不过是一时幻影,并不能长久。
所以她只是默默看着,记着数,等着最后一天的到来。
平安夜当天,两个人的飞机落地瑞士。
刚到酒店,梁修远就接了个电话。
聊了半个小时出来,他直接拿起了自己的行李,转身就要走,只说公司出了点急事。
看着他急匆匆的样子,江以婳轻声问道:“非走不可吗?”
梁修远丝毫没有犹豫,语气里满是坚决:“很急,婳婳,你先一个人看雪吧,明天我来接你。”
江以婳没有再挽留。
也没有告诉梁修远,明天,他再也接不到她了。
她一个人在酒店的落地窗前坐了一整夜,没有等来预报的初雪。
天亮时,她收到了叶筱筱发来的消息,是一张在医院的照片。
梁修远就坐在一旁,正在宠溺地给她剥着橘子,眉眼含着笑意。
江以婳盯着这张照片看了很久。
太阳升起来时,她推着轮椅,离开了酒店,赶到了安乐死的机构。
进门前,她最后看了一眼天空,依然没有等到那场期盼已久的初雪。
原来不仅梁修远,连天气预报,都要骗她么?
原来生命的最后一天,她还是没看到,那场初雪啊。
江以婳嘴边扯出一抹笑,最后转过头,推着轮椅,缓缓奔向自己的死亡之路。
很快,工作人员把她推到了安乐死的房间。
她们扶着她躺下,临终照例问了她几个问题。
“江小姐,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吗?”
“没有。”
“你有临终遗言需要我们传达吗?”
“没有。”
“那你有什么未了的遗愿吗?”
“没有。”
她平静地回答了所有问题,对于梁修远,她一句遗言,都没有。
眼看着工作人员拿出药剂,她轻声道:“我死之后,请你们将我立即送去火化,骨灰也不用下葬,等到初雪降临那天,找个地方撒了就是,麻烦了。”
工作人员答应了。
房间瞬间安静下来。
一阵轻微的刺痛感从手上传来,又很快平息了。
江以婳原本清醒的意识慢慢变得混沌起来。
她脑海里不断闪现过很多画面,有奔跑的少年,也有孩提时代的嬉戏,有午后炽热的阳光,也有吵闹不休的课堂……
慢慢的,所有声响和影像都幻化成了漫天朦胧的云雾,将她笼罩在其中。
她沉溺在这样虚幻而潮湿的氛围里。
最后,缓缓闭上双眼,再无声息。
"
那一天,梁修远安然无事,而她,失去了双腿。
屋漏偏逢连夜雨,那年,她的父母也因飞机失事去世,她接受不了这一连串的打击,自此患上了抑郁症。
梁修远心疼不已,大学一毕业,就立马向她求了婚。
他信誓旦旦地给出承诺,说这辈子都不会辜负她。
婚后三年,他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直到半个月前,她发现了他的日记。
每天都在说着爱她的人,原来总会在日记里宣泄痛苦。
他说,他之所以会求婚,不过是出于道德压迫,如果不这么做,他觉得所有人都会指责他。
他说,每次一回到家里,那份压抑而禁锢的压迫感就会让他喘不上气,他觉得留在她身边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他说,如果可以重来,那他宁愿她不要救他,哪怕是他在轮椅上度过一辈子都可以,至少不会有这么沉重的负罪感。
他说,他瞒着她喜欢上了一个女孩,那个女孩叫叶筱筱,她热烈,明媚,阳光,像极了当年还没出车祸前的江以婳。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叶筱筱发来的信息。
“江以婳,我听修远说,你的腿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你们既然认识这么多年,那你能不能放过他啊?”
“你不知道吧,因为你,他每天都活得很痛苦,恨不得去死。可他不能死,因为他还要强颜欢笑地照顾你,多可悲的人生啊。”
“如果不是遇到了我,那他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疯了,你就没有一点愧疚吗?我真的很心疼他,现在他喜欢的是我,求求你不要再缠着他了,离婚吧,成全我们好不好?”
紧接着,她一连发了十几张亲密照。
镜头都对准了梁修远。
他笑着在调制咖啡,看到叶筱筱在自拍后,亲昵地凑过来比耶。
他剥了一大盘虾肉送到叶筱筱身前,替她擦去手指上沾的汤汁。
他在海边踩着叶筱筱的脚印,笑吟吟地送来一大捧海螺。
一张张看到最后,江以婳心脏痛到难以呼吸,说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可她的眼里已经流不出眼泪了,只剩下一片空洞。
她没有回复这些短信,可叶筱筱也没有放过她。
之后每一天,她都会发来很多新的日常,每张照片上都有水印记录着时间。
11月21日,他们漫步着夕阳余晖,在公园里散步;
11月26日,他们一起去了陶艺馆,联手制作了一个花瓶;
12月1日,他们去听了音乐会,聊了很多关于音乐和未来的话题。
……
每一张照片对应的时间,都和梁修远打电话说在加班的时间点吻合。"
之后几天,他也没有再出去,每天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对于他表现出来的愧疚,江以婳一直没什么反应。
等到夜深人静,她推着轮椅进了书房,找到他自以为藏的很好的日记本。
一打开,她看着写满整页纸的“梁修远,你真不是个东西”的自讽,又合上了日记本。
她刚出书房,卧室门就被推开了,梁修远衣衫不整、连鞋都没穿光着脚冲了出来。
看见她完好无损,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婳婳,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干什么?”
江以婳别开眼睛,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渴了,倒杯水喝。”
梁修远连忙去厨房倒了一杯温开水递到她手里,语气里还带着惊魂未定。
“以后这种小事,你叫我就好,不然你要再出什么事,我真的命都要吓没了。”
听到这话,江以婳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
“梁修远,你最近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梁修远愣了愣,摇了摇头,“没有。”
其实,只要他说出真相,江以婳就会坦然放手的。
可哪怕到了现在这个境地,他依然不肯说实话。
她阖上眼眸,笑了笑,掩住眼底的失望。
第二天,江以婳拿出相册,也不避讳,把所有照片全部剪烂了。
看着满地零落的碎片,梁修远直接愣住了,语气里满是震惊:“好好的照片,怎么都剪了?”
江以婳懒得找理由,只说太潮湿都失真,留着也没什么用,以后再补拍吧。
看着她一脸平静地说出这话,梁修远心里忽然有些慌乱,不知该信还是不该信。
第三天,她又叫来了保姆,把柜子里收藏的情侣杯子、围巾、衣服、钥匙扣都收拾了出来,一起丢到了楼下。
梁修远发现后,又去问她,她依然找了个发霉了的借口就糊弄了他。
又过了几天,她把他送给她的所有礼物都捐给了慈善机构,说款式太老旧了,要他以后送新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被清理出去的东西也越来越多。
属于江以婳的,从堆满房间到寥寥无几,最后终于空了。
而梁修远毫无察觉。
江以婳父母忌日那天,梁修远也跟着一起去了墓园。
可听着她在墓碑前说的那些话,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丝慌乱。
“爸,妈,你们在天上还好吗?不用担心我,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再见了吧……”
梁修远记得从前来祭拜,她倾诉的都是思念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