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岁那年。
父亲将我从人牙子手里救出来后。
我成了京城里人尽皆知的半目鬼。
世人骂我辱我厌弃我。
可是林少禹却待我温柔至极。
当我正满怀憧憬地要嫁与他时。
却发现他早已与我的闺中密友许如锦暗通款曲。
我对爹爹说,我不嫁了。
可林少禹却求了圣旨要娶我为妻。
从此,我成了许如锦的试药人。
1.
我喜欢林少禹,全京城的贵妇们怕是都知道。
堂堂户部尚书的独女,居然要嫁给一个寒门出身的伴读。
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
有人说我自甘下贱,辱没门楣。
有人说我这个半目鬼能嫁出去都算祖上积德。
因为幼时我被人牙子拐走,逃跑不成反被抓回去一顿毒打。
从此我的左眼便落下了病根。
左眼里的世界,便如雨中江南,烟雾朦胧。
后来,京城中人皆称我为半目鬼。
我对爹爹说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只要我与少禹夫妻一心,便此生足以。
可是。
当我欢天喜地地告诉林少禹爹爹终于同意我们的事时。
林少禹迟疑了。
他说科考在即,且让我等等。
林少禹才华横溢,当年的童子试便是榜首。
自从接受父亲资助入府,更是文武兼修。
他胸中有丘壑,笔下藏山河,我自是甘心静候花开。
我认真地冲他点点头: 我等你。
科考的日子一天天临近。
我触手可得的幸福近在眼前。
可是一场意外打破了一切。
皇后要在后宫举办簪花宴,邀请京中大员的贵女们参加。
作为户部尚书的独女,我自是在邀请之列。
春日暖阳下,我正对着铜镜试戴新制的玉簪,忽听得院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春棠
是许如锦,我唯一的好友,她提着裙摆冲进我的闺房。
听说皇后娘娘邀了你去参加簪花宴,你可一定要带我去
许如锦的父亲是户部郎中,自是没有在受邀之列。
许如锦攥住我的手腕,带着她特有的清甜:
春棠……好棠棠,你我自幼相识,你怎么舍得将我抛
《半目烟雨,一诺长明全文》精彩片段
下?
她的眼睛明亮如波,眼底浮动着细碎的光,像是藏着漫天星辰。
锦锦,这不合规矩……
就一次,我就远远瞧一眼凤仪殿的样子……你知道的,我从小就盼着能见见宫里的景致。
许如锦拽着我的袖子,眼神里满是祈求。
我轻轻叹了口气,罢了。
那只能委屈你扮作我的贴身丫鬟了。
许如锦高兴地一把抱住我。
我就知道你最好了
锦锦,宫里地方大规矩多,你只管紧紧跟着我便是。
知道知道,奴婢一定规规矩矩的。
许如锦笑着福了福身,眼尾弯成了月牙。
那灵动娇羞的模样,比我更像是贵女。
我要带许如锦进宫的消息传入了叶云安的耳中。
这个一贯对我克恭克顺的人居然第一次冲撞了我。
叶云安是我的另一个伴读。
他与林少禹的风趣幽默温暖细腻不同。
叶云安像是沉默的玉雕,绝美而清冷。
永远安静地站在我的不远处,尽职尽责地履行护卫的使命,对我言听计从。
可是这一次,他竟一反常态。
小姐,许家姑娘从未进过宫,万一行差踏错连累到你……
锦锦答应过我,她不会的。
我不顾叶云安的阻拦,带着许如锦去了簪花宴。
可就是这么巧,竟真的被叶云安言中。
许如锦内急离席之后便迟迟未归。
眼看宫门落锁,我左右都等不到许如锦回来。
回到府里我惶恐一夜。
第二天我收到消息,许如锦成为了锦贵妃
宫人说,许如锦因不熟悉环境而迷了路。
慌不择路的许如锦好巧不巧地在皇帝的御辇前崴伤了脚。
三分娇嗔七分柔弱的模样引得皇帝疼惜。
2
当天下午,林少禹冲进我的花圃,面目可怖。
你为什么要将她扔在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几乎要碾碎骨头,素来温软的眉眼布满血丝。
她是你唯一的朋友,你竟狠心如此?
我望着这张因愤怒而扭曲的俊脸,突然觉得陌生。
她天真烂漫,哪里是后宫算计的对手?
你分明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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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处处对你退让,你喜欢的她从不敢争抢……
话音戛然而止,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眼中翻滚着滔天怒意。
他,和她……
我竟不知
我震惊地望着眼前这个朝夕相伴之人,竟陌生得让我发抖。
林少禹的十指如铁钳般收紧,我痛得眼前发黑。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一道寒光骤然劈开周身空气。
林少禹踉跄着后退几步,胸前的锦袍撕裂,渗出血渍。
只见叶云安手持长剑立于我身前,月白色衣袍勾勒出清瘦却挺拔的身形。
他剑指林少禹,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林兄好大的胆子,竟敢以下犯上。
林少禹愤然甩袖离去。
我撑着的身体骤然脱力,踉跄着跌坐下去。
小姐
叶云安转瞬已跪在我身侧。
他深褐色瞳孔里翻涌着慌乱,连声音都染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意:
伤到哪里了?
我努力仰起头,左眼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酸涩刺痛间早已看不分明。
我望向叶云安,喉咙发紧,声音破碎: 少禹和锦锦……
叶云安略微迟疑,薄唇轻启。
不过是男盗女娼罢了。
喉间涌上的腥甜与胸腔翻涌的钝痛几乎将我淹没。
我死死盯着叶云安,残存的右眼泛起血丝:
怎么会……不可能……
仿佛回到了四岁那年的茫茫大山,无助且绝望。
叶云安喉头滚动,伸手想替我擦去泪水,却在半空僵住。
风卷起花圃的满地残花掠过我们身侧。
恍惚间,我仿佛看见那年春日。
林少禹站在树下,笑容如冬日暖阳,一下便照进了我的心。
没过多久,宫中嬷嬷来到我府上传话。
贵妃念及往日的情分,特意宣姑娘去许府一叙。
嬷嬷尖细的嗓音像根银针,扎进我结痂未愈的伤口。
原来,许如锦生辰将至,皇帝特许她回家省亲。
许如锦端坐厅堂。
额间点着红宝石花钿,与鬓边珠钗相映生辉。
她右手指尖捻着鎏金护甲划过左手腕间羊脂玉镯。
极尽奢华的模样与记忆里同我共折杏花的少女重叠又分离。
见过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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妃。
我垂眸下跪。
林少禹和叶云安在我身后亦俯身叩拜。
厅堂内分外安静,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许如锦始终未发一言。
我数着呼吸,膝盖渐渐发麻。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茶盏的声响,却依旧没有让我起身的意思。
沈春棠,沈尚书的独女,一向高高在上众星捧月的沈小姐,你也有朝本宫低头叩首的一天哈哈哈。
许如锦一阵狂笑。
从小父亲便让我处处讨好于你,处处谄媚于你。你除了有一个尚书爹,你还有什么?
论样貌,论才情,你哪样比得过我,不过一个半目鬼而已
识人不清、真心错付的悔恨翻涌如潮,灼烧着五脏六腑,连呼吸都带着蚀骨的痛。
不过毕竟相识一场,总归有情谊在的。
许如锦语气突然缓和,似笑非笑的目光里藏着化不开的算计。
皇上近日赏给本宫一对琉璃玉兔描金瓶,只是本宫不小心将玉兔的一只眼睛磕掉了,想着倒也是应景,便赏了你吧。
她唇角勾起得意的笑,漫不经心地用护甲敲击着案几。
我强压下满心屈辱,伏身叩首: 谢贵妃恩赏。
当我伸出手时,指尖还未触及瓶身,那宫人手里的瓶子猛地倾斜,重重砸在地上。
琉璃碎片如星辰散落,四下迸溅。
未及我反应过来,一道身影已裹挟着劲风掠至身前。
是叶云安,他长臂舒展,将我护在身后。
而林少禹,则护在了许如锦的身前。
许如锦忽地拍案而起,鎏金护甲重重砸在案几上,震得茶盏中的茶汤泼溅而出。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损毁皇家御赐之物
这等不敬之罪,本宫若不重重惩戒,岂不是让人以为本宫好欺负?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眼中尽是得逞的恶意。
念在往日情分,本宫也不难为你。
话音一转,语气陡然森冷。
就罚你跪着从这琉璃碎片上爬出去吧,也让你长长记性
屋外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将满地琉璃碎片映得锋利如刀。
我望着那些闪烁的残片,膝盖早已被青砖硌得麻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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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叶云安躬身下跪。
贵妃息怒。
他声线清冷似山间流泉。
贵妃素有贤名,倘若今日小姐受伤而归,沈尚书不知内情,怕是会坏了贵妃名声。
叶云安垂眸而跪,眼底尽是寒意。
许如锦听到叶云安将爹爹抬出,捏着团扇的指尖微微发颤。
林少禹立于阶前,大声斥道:
贵妃金枝玉叶,岂是你一介护卫能攀谈辱没的?
他转头对着许如锦抱拳行礼:
贵妃息怒,切莫要和这僭越之人一般见识。
我死死攥着衣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仰头望向许如锦时,眼眸里的温软比春日桃花还要柔三分。
那双曾看向我的眸子,此刻却倒映着别人的影子。
叶云安背脊笔直如青竹,端跪在阶前,任凭林少禹的斥骂声在耳畔炸开,他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等到林少禹话毕,他缓缓开口,清冷如寒潭。
倘若今日贵妃念及旧情准许在下代罚,他日宫人们说起贵妃仁德,怕是要将这美谈传遍三宫六院。
她如今宠冠后宫,父凭女贵,许父刚刚升任了户部侍郎。
但依旧还在爹爹手下。
如今我若出事,传出去说她苛待同僚之女,怕是圣上也要怪她不识大体。
本宫……本宫自是念及旧情的。
她强压下心中的不甘。
既是你一心求罚,本宫便允你代为受罚。
叶云安身形如松,清冷的眸中毫无惧色,薄唇轻启: 谢贵妃恩典。
他直起身子,衣袂微动,转身屈膝,稳稳地跪在了那满地尖锐的琉璃碎片之上。
他玉雕般的面容没有丝毫犹豫,双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膝盖缓缓挪动,细碎的瓷片深深嵌入皮肉,殷红的鲜血瞬间洇湿了衣衫。
他额间渗出细密的汗珠,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
我心焦如焚,重重跪在许如锦身前,膝盖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往日种种皆是臣女之过,今日还请贵妃开恩。
我声音颤抖,伏在地上,额头贴地。
林少禹在一旁皱了皱眉,神色复杂。
许如锦睨视着我,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眼中满是戏谑。
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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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之后,眼见叶云安一步步挪到门槛处,她方慵懒地摆了摆手,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不耐:
瞧你这副下贱样,看着真叫人腻味。
本宫心善,滚吧,别在本宫眼前晃悠。
我忙不迭地起身,奔向还跪在地上的叶云安。
林少禹在一旁看着,眼神冷漠,仿佛我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蝼蚁。
我扶着叶云安,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你怎么样?
我轻声问叶云安,目光落在他血迹斑斑的膝盖上,心疼得厉害。
无妨,死不了。
4
不久之后便是科考。
叶云安因腿伤未愈未能参加。
我满心愧疚与自责,望着叶云安那因受伤而行动不便的双腿,眼眶不由得红了。
他看我泪水涟涟,一时间眼底闪过慌乱,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又跌回榻上。
停了许久才试探着扯住我的衣角: 小姐……莫要哭。
我哭得更凶了,用帕子胡乱抹着眼泪。
他急得额间沁出薄汗。
科举不过是身外之事。
他盯着我泛红的眼眶,喉结滚动: 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话毕,他半倚在榻上,陷入了沉默,目光却如钉子般牢牢锁定我的左眼。
他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暗潮,仿佛藏着难以言说的秘密。
半月后,皇榜张贴于朱雀大街。
朱红大字将林少禹的名字烙在探花之位。
消息如热油泼雪般炸开,尚书府伴读一朝跃龙门,成了探花郎。
市井巷陌里的说书人敲着醒木,将这段寒门逆袭的戏文唱得荡气回肠。
可话锋一转,便要叹一声那探花郎的命数——
怕是要被尚书府那个半目鬼强征为婿了。
人们的惋惜声如潮水般涌来。
爹爹,我不要嫁给少禹了。
曾经我有多想嫁给林少禹,如今便有多想逃离。
往日那些看似温柔的话语,那些故作亲昵的举动,不过是逢场作戏、曲意逢迎。
他对我,从来就没有过真心。
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衣襟。
年少时的爱慕,如旭日余温,总会消散的。
爹爹诧异地看着我。
小心翼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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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 你告诉爹爹,是不是少禹他欺负你了?
我低垂着眼眸,摇了摇头。
父亲轻轻叹了口气,用他温暖的大手摸了摸我的头。
我的春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不必非要经历嫁为人妇、生儿育女之苦。
只要棠棠开心,做什么选择爹爹都支持。
外面的风风雨雨就由爹爹替你遮挡吧,爹爹只希望你平安顺遂。
蓄势已久的泪水终于突破克制,夺眶而出。
我有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他曾如神兵天降,深入茫茫大山将我救出。
阿娘去世之后,他怕我受委屈,不顾宗亲责难拒绝续弦纳妾。
可是我总是让他忧心。
我以为林少禹听到这个消息会暗喜。
没想到他却跑来质问于我。
你这是何意?
林少禹往日温润的眉眼此刻凝着霜。
自小跟在我身后的人是你,整日缠着我的人是你,你如今你却说不要嫁我?
我别开脸不看他:
探花郎如今是天子门生,前途无量,我这半目之人恐伤了探花郎体面。
此刻他眼底翻涌的怒意,与那日看许如锦的温柔目光重叠,刺得我眼眶发烫。
满京城都知道我受益于尚书府,如今我高中,若是另娶他人,岂不是让人耻笑我是忘恩负义之人?
话音未落,他突然扣住我的手腕,居高临下地俯视我,眼中尽是掌控者的傲慢。
整个京城都知道你非我不嫁,现在说断就断?当我是什么?
他的指尖狠狠捏住我的下巴,强迫我仰起脸。
这些年若不是我日日相伴哄你开心,就凭你这模样,你能过得这么快乐?
左眼酸胀得厉害,我死死咬住后槽牙,将所有酸涩都咽进喉咙。
以你如今的身份,只需让锦贵妃稍稍给皇帝吹吹耳边风,便能讨到一门好亲事,你又何必在我这里浪费时间。
他的脸色骤变,随即恼羞成怒地甩开我。
沈春棠,你别后悔
我生生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意逼了回去,转身离去,走得笔直又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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